龙应台无法趴在你胸前倾诉

龙应台

当家长不知道自由和尊重,孩子理所当然就在“爱等于暴力”的氛围里成长,然后这孩子有一天又变成了家长。

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抡起棍子没头没脑地打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,孩子抱着头边哭边躲;门锁上了,孩子无处可逃。

这若是发生在大街上,可能路人都会冲上来救孩子,把施暴者揪住送派出所。可是,这发生在家里,听见号哭声的邻居,多半认为这是父母在尽责管教。

我们是一起从学校走路回家的,白衣黑裙的制服还没脱掉,就隔墙听见他的号哭。后来渐渐长大了,小男孩变成一个自尊心倔强的少年,挨打时只听见大人的怒骂和东西撞击的坠落。我知道他一定噙着眼泪,但是死命咬牙,不让人听见他的声音。

他成绩不好,常常溜出去到租书摊子上看漫画——一整排孩子蹲在街头墙角看漫画。他的父亲刚好路过发现,暴冲过去,掐住脖子把他拎回家,像拎一只鸡。回到家,也像处理鸡一样,他父亲用绳子把他的脚绑在厨房的桌脚上,命令他读书,读学校要考试的正经的书。

单单是隔墙听声,都觉得恐怖,但是我知道他父亲是爱他的。身为军人的父亲,对爱的唯一认知,就是管教,而管教的唯一方法,就是暴力。然而“爱等于暴力”的认知究竟来自哪里呢?

▍光与影的救赎

著名的瑞典导演伯格曼(IngmarBergman)有一天正在剧院工作时接到母亲的电话。医院诊断出恶性肿瘤,医院去探视。伯格曼一口回绝:我没时间,就是有时间也不想去。我跟他没话好谈,也根本不在乎他,何况,他临终时见到我,恐怕也觉得不舒服。

伯格曼的母亲在电话里哭了起来。伯格曼说,不要跟我感情勒索,哭没用的。不去就是不去。

说完就挂了电话。

当天晚上母亲就在大雪纷飞中亲自赶到了剧院,给了大导演一个巴掌。伯格曼对母亲道歉,然后母子俩说了一整夜的话。四天之后,母亲猝逝,医院见了父亲,但只是去传达母亲的死讯,说完就走。

▲在制作《野草莓》()时的英格玛·伯格曼,图片源自维基百科

▲英格玛·伯格曼的父亲,艾瑞克·伯格曼,图片源自维基百科

伯格曼描述自己的成长,惩罚几乎是整个家庭教育的核心。身为牧师的父亲以最严厉的规范管教子女,依循宗教的顺序逻辑:犯罪、忏悔、惩罚、原谅。譬如说,如果幼儿伯格曼尿了床,他就会被大人换上一件红色的小短裙,穿一整天来当众昭示他的罪行。如果孩子们打了架,傍晚就被召集到父亲书房里,先进行侦查审讯,然后要忏悔认错,最后鸡毛掸子拿了出来,你自己先说自己应该被抽几下。“刑度”确认了之后,女佣把一块小褥子摊开在地,你自动脱下长裤和内裤,趴到褥子上,有人会按住你的头颈,然后施刑。孩子会被打得皮开肉绽,撕裂的皮和血糊糊的肉黏在一起。施刑后,不管怎么痛怎么哭,你得前去亲吻父亲的手,由他宣告你被原谅了,除罪了,你才得救。带着糜烂流血的伤口回到卧房,晚餐,是不准吃的,那是惩罚的一部分,但是全部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一整天的当众羞辱来得沉重。

伯格曼最恐惧的惩罚,是被关进一个黑暗的橱子里去;那个橱子里,大人说,养着一个专门吃小孩脚趾头的怪物。犯了错的小伯格曼被关进去,死命抓着里头的吊杆,勾起脚,不敢放手,以免脚趾头被怪物吃掉。伯格曼就在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吞噬中长大。

幼小的孩子面对暴力和恐惧,就本能地寻找求存的办法。伯格曼的哥哥个性较强,试图反抗,做父亲的就用更强大的意志力“折断”他,也几乎折断了他。伯格曼的妹妹变成一个彻底乖顺、服从的人,而伯格曼自己,他说,他很小就决定做个大说谎家,以蒙骗和伪装避祸。

儿时的伤害,是一辈子的伤害。伯格曼显然一生都无法逾越这个伤口,即使到了他父亲的临终。当他被关进那个恐怖的黑箱时,他偶然发现里面有一个小电筒,电筒射出红、蓝两色光。在黑暗中,光投射在墙上,出现了一个顽皮的、意想不到的世界。伯格曼拯救不了他和父亲的关系,但是在光影虚实交错的电影艺术里,找到了拯救自己的出路。

▍向写作逃亡

电影之于伯格曼,犹如写作之于卡夫卡,是个救命的逃生门。如果把卡夫卡《给父亲的一封信》和小说《蜕变》并着阅读,就会了解原来《蜕变》里完全失能的一条虫就是卡夫卡面对父亲“暴力统治”的真实精神状态。

小男孩卡夫卡有一晚一直闹着要喝水,不见得是真的口渴,而是希望引大人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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