鼓浪屿老照片解读之二绒母
绒姆是我儿时的保姆之一。
绒姆也许应该叫“荣姆”,不过自从我识字,就感觉绒姆就是绒姆,绒的感觉比“荣”好,无可更改。绒姆胖胖的,有一张福相的脸,慈眉善眼,肤色白晰,额头光洁,总是穿一件灰色大淘衫,梳一只油黑的大髻,绵软的身体似乎总是是冬暖夏凉,所有的小孩儿都爱猫在她的怀里。我自幼没有撒娇的习惯,但极爱吃绒姆做的葱油饼和煎肉饺。绒姆笑起来眼睛弯弯的,不但会做家常菜,认得许多山珍海味,还识字。
母亲说,困难时期我们瘦得猴似的,绒母会跑到她当过差的某领导那里取些鲍鱼什么的给我们炖汤喝。母亲不好意思,绒母说,没什么,他们东西多,打开抽屉一堆一堆的,不在乎这一点点。
绒姆的烹调手艺好,调教小孩也很有一套。鼓浪屿救世院许多职工的小孩,都是她带出来的。那年头,大人们都去武斗或参加救护队了,三四个半大孩子都住到绒姆家里,前后两间,绒伯自己一间,绒姆和我们住一间。
绒母教孩子,比母亲更严格。
在我的记忆里,绒伯是没有笑过的,愁苦的脸上,弓形的身体上有三四个很大的脂肪瘤,说话吃饭肉瘤悠悠颤,夜间咳嗽很响地震动木制的板壁,很骇人。绒伯话极少,最大的嗜好是到龙头去拎两根油条,喝一碗豆花,有时再加两个实心的芝麻烧饼,鼓浪屿人都叫“北仔饼”,清鲜的鱼丸汤就只有看的份了。
那时龙头还没有铺花砖,没有现在那么花梢那么张扬,驼背的绒伯总是孤另另在光滑乌黑的柏油路上走,上坡时,还驻足聆听卖鱼丸的磁碗磁匙铛啷啷清脆地敲......钱是绒姆赚,绒伯五分一角地要,有时竟泪汪汪。
绒姆要是火起来,就如火如荼骂绒伯一顿。老人如小孩,绒伯呕气肉瘤一抽一抽的,脾气也很大。绒姆骂够了也和缓,取出一张大票,哄他再到龙头去,随意吃喝一点,有时自己去买点叉烧肉,二两高梁酒,再炒两个小菜。
绒伯吃毕,躺在吱吱叫,油光光的竹椅上,翘着腿儿闭目养神。傍晚,金色的夕阳透过巴掌大的木兰花叶,斑驳地落到他身上,从对面绿荫弥漫的红砖楼逸来阵阵的鸡蛋花香,绒伯睁开眼睛,目光浑浊地盯着蓝汪汪的天,泪水慢慢涌上来,这时绒姆便叹一口气,拖过被单盖在他松弛浑黄的肚皮上。
绒姆是不流泪的,起码我没有看到。
绒姆也不谈过去,起码我没有听到。
绒姆总是慈眉善眼做保姆,赚点良心钱,供绒伯吃喝,自己则是稀饭酱瓜咸姜,至多来一碟黄泥螺或海蜇皮,便心满意足。
绒伯先绒姆而去,要去之前吵着要看海,吵得让绒姆手足无措......绒姆倾其所有埋葬了绒伯,自己也病了,肝癌。
那正是人心乱哄哄的年,流行打鸡血治百病,绒姆的病是百药治不得。绒姆没有亲人了,她带过的孩子们和家长轮流去看顾。一天,母亲提着鸭汤去看她,回来叹气,说绒姆每日都要掉一圈肉,每日都痛,绒姆是痛死的,死的时候,枕头下有一只很大的八脚蜘蛛......
绒姆死的时候,那弯弯的眼睛是半睁的。
绒姆死的那天,有人从香港转来一封信。
信是女儿给父母的,知情的人说,绒姆和绒伯等了一辈子,就等这封信。女儿在台湾,不能回家,从香港给父母寄来很大一笔钱,这钱却只能用在丧礼上了。
又有人说绒姆还有其他子女,他们都失散了,无从找寻。
于是大家都叹息。
原来绒伯是印尼的富商,绒姆原本亦是养尊处优的太太。抗战后印尼内乱排华,一家人流离失所,老两口搭伴回大陆,寓居在鼓浪屿,儿女们则散失在一水之隔的台湾、香港......
绒伯日日在盼望儿女的回归,儿女日日在寻找父母,绒姆缄口不语,含辛茹苦,耐心等待了几十年......却没能等到最后一天!
战乱使骨肉离散,分离又令人们错位,那时,人们都听说绒姆的儿女都在港台经商,经商的人本应信息灵通,来去自由,但他们居然就是找不到自己的父母!
有一天,我站在深圳口岸,凝视近在咫尺的香港,凝视如织如梭的现代交通工具,突然没来由地想到过世将近三十年的绒姆和绒伯,如今世界缩得好小,从来不笑的绒伯要是活到现在,没准能见到自己的女儿,该笑一笑了吧,绒姆要是活到现在,也许可以做到曾祖母,儿孙绕膝了吧。
年10月21日
年10月28日补充修订
本文初稿曾发于《厦门文学》,责任编辑谢春池
两张老照片应该是同一天拍的,那时我尚不知天天高地厚。合影中梳发髻的就是绒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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